今天是:  

故鄉的“湯湖”

 

周建人在散文《故鄉的野菜》中,這樣寫道:我的故鄉不止一個,凡我住過后地方都是故鄉,故鄉對于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情分,只因釣于斯游于斯的關系,朝夕會面,逐成相識。”我沒有他那樣博大的情懷,在我的潛意識里,應該說是在我的靈魂深處,我只有一個故鄉,那就是生我養我的地方。

我的家鄉在粵北山區,那是一個四處環山,綠水長流,客家人聚居的小村落。一個彈丸之地,卻是我熱愛著的地方。那里有幾百來鄉親,勤勞,誠懇,堅強;那里還有我魂牽夢縈的“湯湖”,無論走多遠,它始終珍藏于我的心間。

 “湯湖”是我們當地人對溫泉的稱呼。在始興縣清化地區(隘子和司前兩鎮合稱)有“七斜八洞九湯湖”之說,其中“九湯湖”是說我們當地有很多溫泉,其中九口是比較有名的溫泉,而我們村里的因其水溫高,出水量大,冠“九湯湖”之首。

我們村里的“湯湖”究竟何時有的,村里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,也沒有相關的資料可考究,相信它應該是經歷了幾千年或者幾萬年,甚至是上億年的滄桑了吧,它像個活力四射的小伙子的胸懷,如今還汩汩冒出熱氣罩天的滾水了。

 “湯湖”就像一位慈祥的母親,愛著她的每一個孩子,冷暖盡知。不管是冷天還是夏天,不管是清晨還是傍晚,不管是在家的還是遠離她的人,都與她脫不了關系,小到洗洗刷刷,大到宰豬殺牛,哪一樣不是她帶來的方便?

因此在我所在的鄉鎮,人們是這樣形容我們村的溫泉之便利的,“嫁女要嫁李屋,不嫁人嫁湯湖”,讓我們這些生長在斯的子弟有足足的面子。

尤其是在寒冷刺骨的冬天里,“湯湖”更能顯現出它的便利來,三姑六婆都喜歡聚到“湯湖”邊的水池邊做事,有溫暖的泉水,不用沾冷冰冰的水,他們或洗衣服,或洗豬草,或削蕉芋,“刷刷”的聲音,夾雜著村姑們的家長里短的嘆息聲、爽朗的笑聲,使霧氣繚繞的空間更顯得溫馨。

在我的印象中,“湯湖”最熱鬧的時候莫過于年前殺豬時了。以前,我們客家人都有這樣的習俗,每年過年都要殺豬,“殺豬過年,團團圓圓”,一年到頭吃不上好的,趁過年好好犒勞下一家人。殺豬的時間一般是臘月二十六以后才開始,太早了,還沒過年,肉就要壞了;太遲了,又怕來不及辦理其它年貨,所以村里人殺豬都集中在這幾天。

這些天,全村都是熱鬧的。往往是從天還未亮就開始喧鬧,豬被殺時的嚎叫聲,東邊的剛停,西邊的又起了,接著腳步聲,狗吠聲,聲聲入耳。

豬被鄉親們用手推車拉到“湯湖”里來,幾十條狗早已等候在那里,這些靈性的家伙知道將有油水吃了。

“一、二、三!”豬被拋在了專門燙豬的池子里,由于豬身太大,一落下去就濺起一米多高的熱水花,溢出的熱水漫過這些狗的腳上,燙得它們嗷嗷大叫,狼狽散開。

過了十多分鐘,一個人走前來,用鐵鉤鉤起一只豬手,用尖刀刨幾下,說:“可以翻身了!”其他幫手馬上近前來,有的用鐵鉤,有的用刀把,把它掀翻過去。再等幾分鐘,就可以撈上來做大動作了。

“霍霍霍”,一簇簇雪白的豬毛在人們的刀下被刨下,露出了白胖胖的豬皮來。等不及的狗也在其中湊熱鬧,穿來穿去,有時被人踢上一腳,痛得“汪汪汪”大叫,跑開了,過了一會又鉆進來,“人為財死,狗為食亡”,動物的需求就是那么容易滿足。

我們村是個大村場,因此要燙的豬也多,往往是前一頭豬還沒有處理完,后面的又來了。豬多了,人也多了,人聲鼎沸,就像菜市場。但是卻不雜亂,場面和諧,鄉親們互幫互助,這家不夠人手,那家幫一把;這家沒位置,那家讓一讓,親情溫情在狹小的“湯湖”邊傳遞著……

后來國家實行集體屠宰政策以來,殺豬統一到鎮墟上專門的宰豬場,鄉親們過年時集體到“湯湖”燙豬的情景就再也沒有出現了。

回憶“湯湖”,總讓我這個在外謀生的游子溫馨如昨,其中的千絲萬縷的情結還時時溫暖著我。

我們讀小學時,早上是要到學校上早課的,往往天還沒全亮就要起來上學了。天氣暖和倒還沒有什么,遇到寒冷的季節,特別是下雪打霜天麻煩就大了。那時家里比較窮,不僅吃得沒現在那么好,穿的衣物也不稱人意,那時有句口頭禪表現了這種情況“新三年舊三年,縫縫補補又三年”,衣服往往哥哥穿了弟弟穿,姐姐穿了妹妹穿,衣服上補丁重重,更別想有個手套來暖和小手了。小孩的腦子到底是靈活的,我們想到滾燙滾燙的“湯湖”,用一根木棍什么的把“湯湖”里泡得暖烘烘的石頭挑上來,把它抱在手上,不僅手暖和,連靠近石頭的身子都暖烘烘。有些怕燙的人就用一塊碎布包起來。于是,在上學的路上經常可以看見這樣的情景:一群孩子背著書包,抱著石頭上學。來到學校后,石頭還是暖烘烘的,惹得在學校住宿的同學羨慕不已,紛紛過來“摸石頭”取暖。

我們村中的“湯湖”為硫磺蘇打型,溫泉水里富含礦物質,對皮膚具有殺菌護理的作用。為解決附近老百姓的洗澡問題,上世紀50年代,公社大隊組織全清化的勞動力修建了第一座澡堂,澡堂全部由自己設計自己施工,材料是各生產隊湊來的,因此尺度不一,據說有些社員為了完成任務干脆從一些廢棄的寺廟上去撿拾。澡堂男女各一間,把我們村的熱水導引到澡堂里來,四鄰八鄉的群眾都來此洗澡。雖然澡堂設施簡陋,但是從中午開始一直到晚上它都是熱鬧的,周圍的群眾在一天勞累之后都要到這里來“舒服”一下,趕走身上的灰塵和勞累。澡堂不僅是洗臟健膚的地方,它還是一個小社會。如果來的時間不湊巧,你還必須花點時間和耐心去等待,才能洗上澡;假如好彩遇見親友或者熟人,多半會邀請你把衣服放在他擠出的空位上;狡猾一點的就趁人不注意把他人的衣服挪一挪,空出位置來,然后把衣服塞下去。遇到一些計較的,會遭來一頓臭罵:“喂,別動我的衣服哦,誰叫你不早點來。”于是想動者也不敢動了。

后來到了上世紀90年代初期,這座老澡堂被拆掉建起了村委會的辦公大樓,在離此不遠的地方另建起了一所新澡堂。據說,當初新建之初,村上的干部帶上村民代表到了從化去考察人家的溫泉,最后才敲定澡堂的設計方案。里面設有集體房和單人房,實行有償經營,當時外地人集體房每次五毛,后來漲到一元、二元,現在是三元,本村人免費;單人房每人每次十元。雖然澡堂簡陋,但由于我們村的“湯湖”硫磺含量高,還是吸引來不少外地客人前來泡澡健膚,尤其是冬天寒冷季節,更是門庭若市,一位難求。

然而故鄉的“湯湖”在予人方便,給我們帶來歡樂的同時,也曾經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過陰影,不過很快就散了。

為了不讓熱水外流和方便接水,村民們在“湯湖”周圍用石頭(后來用水泥)砌成了一個湖,只留一個洞口出水,專供人裝水用。萬事萬物都有雙面性,由于熱水湖沒有任何防護措施,存在著許多安全的隱患,這里每年都會上演幾起村民不小心掉進湖里被燙傷的悲劇。

有一年冬天,我剛好在現場,親眼看見那個悲劇。我們當時是撿滾燙的石頭取暖,不少鄉親排隊接熱水挑回去,有幾個村婦也擠在人群中想用桶接水燙洗衣服。人多地窄加上地面濕滑,一個叫永紅妹的少女不小心踏入熱水湖中去,滾燙的熱水敷貼在細皮嫩肉上是何等殘忍的事情,馬上就傳來她凄厲的哭叫聲。周圍的人群馬上慌作一團,不少人紛紛丟下手里的東西跑過來,幾個婦女小心翼翼將她的長褲地脫掉,有的馬上跑到她家去通知,還有的馬上從家里拿來了治療燙傷的藥品。平時倒顯示不出鄉里鄉親的感情之深,在特殊的時候它們才會如此真實地流淌出來……

當然關于“湯湖”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,只要我們村子還在,它就會上演無盡的精彩。

十多年前,由于工作的需要,我離開了家鄉,在離家50多公里的縣城上班。從某種層面上說,我也成了一個游子了,背離了故鄉,遠離了親友,暫別了可愛的暖人心田的“湯湖”。

故鄉的“湯湖”啊,是我童年的一個夢,一個從童年開始還在延續下去的夢。不管我走到天涯海角,你都一直藏在我的心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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